“哎，素馨姐姐，你說姑娘怎麽拜這麽久？以往不是最討厭這些神神鬼鬼的嗎？”

“快噤聲吧！姑娘自有姑娘的道理，偏你話多！”

“嘁……”

兩道刻意壓低的嬌嗔聲驚醒了跪墊上的少女，又長又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兩下，周明珊慢慢睜開眼睛，看向前面上首的金身佛像。

面含微笑，手捧蓮花，端莊慈祥，高高俯瞰著蕓蕓眾生。

昨兒一早醒來，周明珊就發現了不對!

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間，還有那些只有遙遠的記憶中才出現過的聲音和面龐，她以為是在做夢！

可喝了毒酒的人不死還會做夢嗎？

也許是有人救了她，可又有誰會救他呢？唯一跟著她的素馨也為了保護她而死！

半信半疑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，像個被牽線偶人一樣，周明珊由著丫頭們給她梳洗，用早膳。

直到聞到飯桌上她曾經最喜歡的千層金絲餅的香味，她才有了懷疑。接著觸碰到素馨溫暖的掌心傳來的陣陣熱度時，周明珊終於明白不是做夢，她回到了十三歲的時候！

周明珊已經記不清楚那一刻的感覺了，先是驚恐，接著是欣喜，最後開始失聲痛苦！

直到驚動了母親袁氏，她才在對方溫暖的懷抱裏抽抽噎噎得睡去！

當再次醒來的時候，已經夕陽西下了，這是她自從離開家進宮以來睡得最香最滿足的一次！

後來母親問她為何大哭的時候，她沈默半晌，終是以噩夢敷衍過去了！

不是沒有想過告訴母親，只是想想母親的性子，與其讓母親徒增擔憂，不如她把努力把一切都扼殺在搖籃中就是！

在得知世子夫人溫氏今兒會帶人到慈恩寺進香時，她以近來母親身體一直不適為由，硬是磨著溫氏帶上了她。

到了慈恩寺，聞著熟悉的香火氣，她下意識得走到大殿裏跪在佛像前。看著依然巍峨的菩薩像，周明珊心裏才慢慢平靜下來！

那一杯毒酒沒把她毒死，她真的回來了！

想起那些如地獄般的日子，即使已經像僵屍一般麻木不仁，周明珊還是忍不住微微發抖！

她實在不敢相信，在遭過那麽多罪，承受了那麽多侮辱以後，她居然可以重新再來！

好在，一切還來得及改變！

微微揚起頭抑住眼底湧起的酸澀，周明珊暗暗握了握拳，再度俯身恭恭敬敬得磕了三個頭，才作勢起身。

“哎呀，姑娘小心！”

紅雲幾步小跑越過了素馨，伸手扶住差點又摔坐回去的周明珊，嘴裏不住嘮叨：“拜一拜，心意到了就好了啊，姑娘您就算是不為奴婢們考慮，也要想想三奶奶啊！您要是傷了一點油皮兒，三奶奶又要擔心了！”

“無妨，休息一會兒就好！”周明珊扯著嘴角，果然還是嬌慣的身子，要是擱以前，就是再多跪兩三個時辰也沒人來扶，起來照樣得挑水，煮飯，打掃院子，一刻也不得閑！

“姑娘，這眼看天越來越暗了，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，當心著涼！”素馨展開一件大紅猩猩氈鬥篷，快手快腳為周明珊披上，一邊還不忘遞了個手爐在她懷中。

這是母親袁氏專門走主院的份例撥過來照顧她的大丫頭素馨，眼前年輕嬌艷的面龐，和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嫗逐漸重疊，又慢慢分離，周明珊不由自主得像小時候那樣應道：“多謝素馨姐姐想得周全！”

素馨微微欠身，依舊是那個溫柔周全的大丫頭。

周明珊感嘆一番，率先邁步出了大殿。

因著是冬月，且天色陰暗，整個慈恩寺都籠罩在一片灰撲撲的景色中，連往日光彩奪目的琉璃瓦也失了顏色，但那門柱上的石獅子以依然威風凜凜得守護者各處殿堂，遠處的經堂還隱隱約約傳來僧人們的誦課聲。

周明珊卻無心再觀，在晶瑩的雪花開始飄散前回到了屋裏。

坐在榻上，周明珊端著茶杯，透過上方裊裊水霧，看著杯底的綠色嫩葉發呆。

既然要下定決心改變命運，就要想想該從哪裏入手，可前世十三歲時的記憶實在是太少了！

“姑娘……”

綠雲提著食盒進門的時候，看到的就是周明珊坐在那裏咬唇沈思的樣子，烏壓壓的一頭頭發隨意輸成了垂髻，如玉般的肌膚映襯著光潔的額頭，簡直就像是畫裏的人兒一般。

她是知道四姑娘長得很好看，可是每看一次，總覺得好像又漂亮了些。丫頭們私下裏都說她長得好，甚至比府裏的姑娘還要好，可她覺得跟四姑娘比起來，就像天上的雲和地上的泥，還是差遠了！

她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，輕輕地把食盒放在桌上，取出裏面擺著精致小點的瓷碟。

“姑娘先墊墊吧，今兒寺裏進香的人多，齋飯可能要等一等了！”

“嗯，放著吧！”被打斷了思路，周明珊點了點頭，沒有露出一絲兒情緒。

拈起一塊杏仁蜜，輕咬了一口，周明珊像在崇壽庵裏餓極了時吃饅頭那樣緩緩咀嚼，慢慢咽下，那種酥香甜蜜從舌頭裏一直順著喉管滑到了胃裏，到底有多久沒有嘗到這樣精致的點心了？

小口小口把手裏的點心吃完，又用帕子揩了手，周明珊方開口問道：“剛回來的時候看到隔壁院子在搬東西，是有人住進來嗎？知不知道哪家的？”

綠雲正低著頭納悶姑娘今兒怎麽這麽怪，吃點心的樣子看上去那麽優雅，像是換了個人似得！

猛一聽周明珊發問，顧不得再想，趕緊接口道：“哦，紅雲姐姐剛正說呢，是顯國公府的女眷來禮佛，正收拾東西呢，聽說好大的排場，比夫人的排場還大呢！”

顯國公府麽？周明珊心中一動，不動聲色得問道：“是哪些人？”

綠雲低下頭回道：“好像是世子奉著太夫人來的！”想起剛才紅雲姐姐說起顯國公世子那手舞足蹈眼冒紅星的樣子，還攛掇著她一起去前院偷看，綠雲下意識得把頭垂得更低了。雖然她們私下裏也會討論顯國公世子多麽英俊，多麽厲害，可當著姑娘的面，還是不提得好。

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，周明珊心情大好，對綠雲道：“今兒帶的點心很好吃，一會兒讓你素馨姐姐賞你！”

不還是平日裏做得那些嗎？綠雲迷惑不解，抓了抓腦袋退出去了。

“啪”！

周明珊一擊掌站了起來，激動之餘差點被椅子絆倒，晃了兩晃才將將穩住身子，白潤的臉蛋因著興奮隱隱透出一絲粉色！

顯國公太夫人真的來了！

太好了！真是老天爺送給她的機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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